培瑞克在「建築物」、「街道」、「社區」、「城市」、「空間」中,首先回到這些字詞所代表的空間,平舖直述地書寫街道、社區、城市如何成為一個街道、社區和城市,其與其他(如建築、商店、街道等)形成的相對關係和設置邏輯,之後,培瑞克以「我」作為人稱敘述,看見這些空間上的人、我在社區的遊走、我的城市,真實存在空間之中,其中培瑞克還舉出不可居、不再(不忍)再多說的(集中營)、缺乏美感之處所。若培瑞克活在二十一世紀我們所處的後現代社會說些什麼? 他會見到更快速的生活節奏、蓬勃的消費文化、街道上行人匆匆,大量馬克歐傑筆下「非地方」的形成,過剩冰冷的公共空間,當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疏離冷漠。人做著同一項動作,一同進出超市,機場,捷運,一同排隊買票,卻彼此不相關連。所幸,二十世紀出版的《空間物種》中,這位機智的作者卻已提供讓人躍躍欲試、建議我們「三不五時」可以嘗試操作的空間遊戲和實作練習:觀察街道、建築、記下所看到、描寫街道、商店、閱讀街道上的文字、檢測節奏,可以「採取稍有系統的方法來關注」。
二十多年前,聽過這麼一件事情,某位男士開車前往接太太回家時,因無法確切知道其所在位置,很認真地問:「你到底在是在忠孝東路的北邊還是南邊?」,女士無言回答,真實發生在生活中的空間定位問題,處在城市之中,大多數的人幾乎不會確認自己所在的方位。正如培瑞克所說,大部份的人帶著手錶,卻不會隨身帶著羅盤,二十一世紀的智慧手機與Google導航已經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反著培瑞克地書寫順序,我們回到自身的居所,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搬家、遷移居所的經驗,每每遷居他處時,我們都做些什麼? 清潔環境? 刷掉前人留下的痕跡? 變動家具符合自己的需求? 布置空間?在空間中或有意或無意的自我標示,不也就是將一個空間轉化為自己的地方? 自己的地方暗示著隨心所欲、感到自在安然的處所。培瑞克饒富趣味地說: 「居住在一個房間裡,這意謂著什麼?居住在一個地方,是占有它?何謂占有一個地方?從何時起,一個地方才算是你的?是當你把三雙襪子泡在一個粉紅色的塑膠臉盆內? 是當你在一個露營用的瓦斯爐上煮義大利麵?是當你把衣櫃裡的所有衣架都派上用場? (…) 當你在房間裡經歷了等待的痛苦煎熬,或者熱情的興奮激昂,或者忍受牙痛的折磨?是在當你為窗戶掛上合適的窗簾,貼上壁紙,打亮地板?」
又或者,在無意間發現前人在空間中留下的痕跡或物品時,總不免令人臆測其生活,想像物之緣由與人的性格,當空間變成地方,地方與人,總是有著些牽連不斷的關係。《艾蜜莉的異想世界》中,女主角從浴室廁所牆壁裡發現一只裝著小男孩兒時珍寶的錫盒,盒中之物乘載著回憶,培瑞克稱之為「我的財富」,「過往時間(我的大歷史)」留下的殘餘物漸漸多了起來:照片、素描、已經乾掉很久的空筆管、襯衫、可回收退錢的玻璃瓶和不可回收退錢的玻璃瓶、香菸的包裝、盒子、橡皮、明信片、書籍、灰塵和小玩意兒: 這些,我稱之為我的財富。」
我們,都可能曾經有那麼個盒子,一打開是珍藏的別人寄來的明信片或是未寫下字句的漂亮卡片、捨不得用的髮飾、小玻璃動物、娃娃、鈕扣、紀念品、風乾的植物標本;再一打開,也或是童年的家屋、孩堤時的鄉村: 打穀場、曬穀、打殼、播下秧苗的田、蓮霧樹,富含水份的滋味,阿嬤家的院子,麂皮鋪地在有陰蔭的水泥地上頭閱讀的阿公,隔著麂皮感到水泥地上冰涼的地面,廊上微風徐徐,書頁振翅。
再反過來想,將空間變地方,也總隱含著人對陌生空間的不安或不自在,隨遇而安,不是人人都做得到,不似培瑞克提到的貓,「任何一位貓主人都會告訴你,貓比人要更懂得如何安居屋室,即使是在極端方正、簡直無比駭人地步的空間,貓也自然可以找到一個適合牠的角落。」人,不容易找到這麼個角落,即使暫時找到了角落,卻往往不甘於靜居一處。
培瑞克的《空間物種》帶著淡淡憂傷的筆觸,在這書寫空間之中包含層層的關懷,踏踏實實的觀察、回到事物本身的描述、社會與歷史議題的些許討論、輕描淡寫的細節分析、日常生活的串聯、機智的練習與想像,或許能為我們在感到平凡甚至厭倦的生活中,帶來豐富的探索與新鮮的靈感,與我們所處的空間與時代更緊密地接合。
感謝我們讀書會的好朋友-林韋君老師的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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