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of page
Writer's picture網頁編輯群

2020線上導讀-劇變的新時代II

Updated: Oct 12, 2020

《以前有多好!》

不認為自己可以被歸類、也不願意歸類自己的塞荷,其思考貫通古今、遨遊於自然與人文科學知識中、論述博大精深又時常走在最前端、文字寓意深厚需花費相當力氣讀通,但他不自囿於學術學院中,2000年之後尤其喜愛與知識大眾讀者對話的特質,因而有人稱他為法國當今最接地氣的哲學家之一。這一點,也可由塞荷以創造人物類型、透過擬人化的方式,為讀者說明他的各種思想概念或社會轉變可見一斑。

  • 愛抱怨爺爺—拇指姑娘

2017年《以前有多好!》出版之前,塞荷已於2012年《拇指姑娘》一書中,以安圖生童話的「拇指姑娘」圖像比喻「新」(世代、時代),他描繪這個「還在成長中的人類新世代」:從小生長在網路發達的行動通訊世界;善用拇指靈活操作手機發送訊息;未曾嚐過戰火無情的生離死別;不識鄉野為何物;因為時空距離的縮短,移動生活的速度極快,並且習慣與不同文化國別階級的移民者互動生活。

同個時間裡,還有為數眾多的「舊」世代受惠於醫藥與科技進步,不斷堆出人類平均壽命天花板的新高:年長者(les seniors,近年法國借用此英文字取代老人的尊重用詞)。他們經歷過戰火餘生、或成長於戰後缺乏資源的年代,見證過天花、小兒麻痺症等流行疾病肆虐、交通時間漫長而不便、衛生環境與知識不佳、資訊不易流通且單一的過去。


而今,這些累積足夠財富、具有社會影響力的年長者們,成了塞荷眼中愛發牢騷、憤怒、話多的「愛抱怨爺爺」。

老男人加上愛發牢騷的人,兩個並不互斥的群體,加在一起或混合起來便使得我們的法國成為一個愛抱怨爺爺們(Grands-Papas Ronchons)的大本營。錢多話又多,佔多數,也成為越來越具有影響力的選民…這些愛生氣的人告訴拇指姑娘,這位將長期扛起這些退休人口支出的失業者或實習生:「以前有多好」。
                                                  ---塞荷,以前有多好!---


經歷同樣過往的塞荷,本身也屬於愛抱怨爺爺的世代,帶著此「資格」,他提出了一連串的反諷報告,引領讀者進入「以前有多好」的旅程。

  • 和平—戰爭

拇指姑娘:以前真的好嗎?

古老的戰場上,武器不精良、作戰範圍有限,死傷不少,但與傳染病相較,後者造成的死亡人數遠超過前者。後來,人類發明了越來越多厲害武器,以越來越多的名義(國家、種族、宗教等)進行大規模、大範圍侵略,人禍致死的人數逐漸超越疾病的危害。幾世紀以來未曾止息的殺戮不斷在人類社會中上演,及至二十世紀,更是歷史上首次人禍致死人數遠多過細菌危害的時代。


戰略性知識大幅戰勝了細小的細菌。為了打破這個殺人紀錄,精益求精的專家們發明出機關槍、化學武器及核彈;我們的菁英夢想著大規模的毀滅。以前,我們一手完成了這些傑作,無論是概念上還是製造上的。 
---塞荷,以前有多好!---

在墨索里尼、希特勒、列寧、史達林、毛澤東等強人領導之下,有多少愛抱怨爺爺的童年時期被迫走在遊行隊伍中,只為了歌頌那些實際上只在乎成敗、缺乏主見的投機領袖。當時的準備,迎來此後這六、七十年的和平,愛抱怨爺爺是否依然對於沉浸在承平世代的拇指姑娘們感到不以為然呢?

  • 自然共生—生存鬥爭

拇指姑娘:以前哪裡比較好?

畫面中傳來氣象預報員的提醒:明天空氣品質不佳,民眾請減少外出,敏感族群眾亦需注意,這時長輩難免補上一句:「我們小時候的空氣多好啊,哪像現在都灰濛濛的,唉。」

以前的地球美麗澄清,工廠不受限制地將大量廢棄物排向天際與河流裡,人們以為蒼穹與大海總會為我們帶走這些污染物,有限的人類,無限的自然,我們無比的自信著。

現在,當我們呼吸的空氣不再清新,河川的水不再能直接取用,大海成了世界級的超巨大污水處理池,我們總算開始有了些警覺—誠如塞荷認為:或許,因為人的無窮慾望、因為人類是最富創造力的地球生物,所以人是無限的;於是,以往被視為無邊無際、甚至是無限的自然,翻轉了我們的史觀:自然是有限的!


當愛抱怨爺爺投一票,只投一票,拇指姑娘則開始為了捍衛世界而對抗企業,甚至提議讓世界做為法律的主體(sujet de droit)。他生活在人類自戀的安逸當中,她則接受並承擔生命及地球科學對及其傲慢所帶來的痛擊,它所給予的教訓將深深置入世界之中。                                            ---塞荷,以前有多好!---

延續塞荷關注「人的無限擴張(污染、自私佔有),侵害自然的有限性」,生長於加隆河畔的他,自是對於河川有著更深於一般人的情感。以前,河岸上游右岸的浣衣婦王國與過往船夫對話的畫面不再,如今,洗衣機代勞,生態維護取代了這些過去仰賴河川維生的人類活動。


只是,過往透過疏濬,河水保持乾淨,因此人們在加隆河裡洗滌衣物,而今日不再疏濬,河水受到污染。還是說過往我們對於河川的清澈程度及內褲的潔白程度沒那麼重視?
                                                  ---塞荷,以前有多好!---

在人與自然的關係上,從以往將自然視為客體轉變為今日的主體,這是可能的嗎?自然與人類是可以一刀劃開的嗎?究竟誰成了誰的客體,誰又才是主體?塞荷提醒我們,不妨由生物的視角檢視人類的所作所為。他認為,當人類持續利用、追捕、寄生、毀滅各個物種之後,地球上最強大、最了不起、最終的生存鬥爭贏家誕生了!

之後呢?地球上只剩下人類,沒有母牛、沒有樹木、沒了小麥,人類要吃什麼?能吃什麼?我們,只剩下同類。


我想像一部受社會達爾文主義所啟發的小說,生存鬥爭正如火如荼地在其中進行著,在終結時刻,一個物種取得勝利。現在,輪到它了,這個獲勝的物種孤獨地生存在地球上,如同人類因勝利而死,這個物種也可能因之而亡。
                                                  ---塞荷,以前有多好!--- 

在這個劇本裡,每個物種都飽經磨難,也都擁有過機會和選擇,鬥爭-勝利-滅亡成為一次次的循環。故事的結尾,所有生物得到的教訓是:每個獲得小小勝利的物種,都必須退讓,回到共同的森林裡,繼續與其它物種相伴,也繼續每日上場的小小對抗,誰輸了就贏,誰贏了就輸,他們明白唯有如此,全部的物種都能繼續繁衍、有東西可吃。

這一切,只除了還不明白、還在想著成為「絕對贏家」的人類。


這就是為什麼所有的物種都害怕人類:每個物種都知道真正的叢林法則,也就是我剛才說的,最要緊的是不要贏,但人類、這個最後輪到的物種,仍然不明白這個道理。因為他還沒有贏過。幾百萬年來,我們就在這裡,現在輪到人類了…如果人類想要生存下來,趕快離開高位並退返到共同命運(lot commun),裡頭。在死亡的威脅下,人類要快,要趕快。
                                                  ---塞荷,以前有多好!---

不只如此,人類也不明白「對生命物種有道理的事,對國家、政府、政治也同樣成立」。無論是羅馬帝國等偉大帝國文明的淪亡,抑或是路易十四、拿破崙等強權的殞落,均可見到由令人炫目的高峰走向最終失敗沉淪的軌跡。歷史證據不斷給出了答案:為了想要在各方面成為最強大、最偉大、第一名,處在高位的頂端帶來了不穩定的平衡,終致失衡,就在強權毀滅其它人、握住世界勝利的同時,如同前述獲勝的物種一樣,強權也要走向滅亡。

  • 止痛—忍痛

拇指姑娘:所以說,以前到底有多好?

依據內政部2020年8月公布的「108年簡易生命表」,臺灣的國民平均壽命為80.9歲,其中男性77.7歲、女性84.2歲,皆創歷年新高。對照一千多年以前,詩人杜甫見證的「人生七十古來稀」,現在七十歲非但不稀有,平均壽命八十歲還成了基本款。

如果這條存活曲線在千百年來沒有任何改變,愛抱怨爺爺們是否有機會於今日追憶過去的流水年華?塞荷指出,在抗生素沒有發明以前,人們死於梅毒或肺結核;在沒有止痛藥、麻醉藥、消炎藥的時代,人們必須忍受疼痛,拔牙不做麻醉;沒有社會保險(健保),窮人只能忍受疾病帶來的痛苦。從歷史文獻上來看,人類因疾病或貧困而早逝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不分年紀大小,能夠倖而存活者已屬幸運,遑論長壽。

當然,活的時間加長,人的關係也改變了,如同塞荷打趣寫道:


在婚姻關係上,新婚配偶許諾忠誠平均僅費時五年,而根據今日統計,他們互道的許諾則得經歷六十五年的考驗:這可真慘!                    ---塞荷,以前有多好!--- 

現在,許多接近鬼門關的病患,甚至可以在重症加護病房的先進醫療技術協助下挽回一命,拇指姑娘在這個奇蹟中看到復活的可貴(雖然一些倔強的愛抱怨爺爺是將這個延命奇蹟視為無望的搶救)。不可否認,由於平均壽命拉長、醫療不斷進步,以前沒想過、不需重視的臨終安寧療護,在這幾十年來也逐漸成為醫療的重點之一。塞荷認為,此一改變涉及了人們對於疼痛的想法。


人們不再為了忍受它而去標榜某種英雄式及殘酷的倫理。而是去尋求對抗它的手段。…絕大多數的道德教誨都涉及為了能夠忍受不可避免的日常苦難而需要遵行的鍛鍊。對於這類作法,我們已經斷然拒絕了。疼痛並不是必要的伴侶。
                                                  ---塞荷,以前有多好!--- 

安寧醫療運用鎮靜劑或麻藥,減緩即將逝去者的身體疼痛,給予心靈上支持,為離去者抵達生命終點時做出妥善、溫柔的準備。

「以前有多好」的論調,對於身處臺灣的我們並不陌生,從90年代出現「草莓族」一詞批判世代差異開始(指外表光鮮亮麗內在軟弱的七年級生),以及後來的八年級蜜桃世代,隱約都能嗅出我們文化裡隱藏著的「懷念過去光輝」、「一代不如一代」的貶抑批判,又或者是對於下世代「恨鐵不成鋼」的父母保護主義所致?


塞荷雖然屬於愛抱怨爺爺世代,但他又不是真的是愛抱怨的爺爺;他活在拇指姑娘的世代(甚至他早在50年前已預測拇指姑娘時代的來臨,以及當中他所欣見關於知識壟斷霸權的解構,與知識共享的可能與正義),但他又不是線性進步史觀(明天一定會更好)的盲目擁護者。如同塞荷自己的化身「第三者」、「吟遊者」一樣,他謙卑但敢行地,「進—出」愛抱怨爺爺世代與拇指姑娘世代,成為中介者、造橋者、干擾者。

如同塞荷與叢書系列主筆吳坤墉晤談時所言:


人們總愛批評說我的樂觀主義無可救藥;但我說今日比以前好,卻不敢確定明日會比今日好……                                              ---塞荷,以前有多好!---

仔細回味先行者塞荷離世前留下的這段話,仍能讀出這位不抱怨爺爺的慈愛與提醒:明日是否會比今日好,端視人類能否對於人類世引起的種種迫切危機做出嶄新的應對,「不」抱怨爺爺,這就把棒子交給身在明日的你們(拇指姑娘們)了……



 

感謝我們讀書會的好朋友-葉芷嫻女士的導讀



《劇變的新時代》
米榭‧塞荷 著 
王紹中 譯 
無境文化出版   2020.02

67 views0 comments

Recent Posts

See All

Comments


bottom of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