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變的新時代》米榭‧塞荷
《劇變的新時代》集結了塞荷的兩本法文書:《危機時刻》(Temps de Crise, 2009)與《以前有多好!》(C'était mieux avant, 2017)合訂出版。
《危機時刻》
向來關注人類社會、卻也十分重視人與自然宇宙關係的塞荷,以自然界的「地震」現象,比喻2009年當時的全球金融海嘯宛如地震一般在世界經濟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裂痕。只是,比起這表顯的刻痕,我們更須審視的,是那潛在的、超越時間的、歷史的、被埋藏在地底下的板塊位移和碰撞過程。
危機—新的催生
塞荷談到危機的定義包括:臨界點、返回、康復、重啟、改革、復辟、重複的可能性,對他而言,他選擇的定義是:對於「新」的催生、不要返回錯路的重蹈覆轍,走出新的道途。
塞荷在2001年的著作《人之化成》(或譯「人之初成」)當中,曾以二戰以後、特別是1960~1970年間影響西方的各種「新」事件進行總攬,於此書開頭,則以農業、運輸、健康、人口、連結、衝突等六個事件,分別描繪人類社會的根本改變,以及人受這些改變的細微與巨大影響,以及人在這些改變中的轉化。
例如,在農業上,雖然依舊仰賴土地供給我們食物,但從事農業的人口降到最低點,顯示農村聚落的消逝,掩蓋不了大多數人脫離土地的事實,以致人與世界之間、自然之間的關係產生了極大變化。又若運輸方面,人的移動性,相較1800年而言,提高了一千倍之多:
同樣地,幾千年來,水果和蔬菜、野生或飼養動物、昆蟲、節肢動物、病毒及細菌保持不變的移動性,也依同樣的比例提升。…大量的移動讓人類的免疫系統暴露於一些流行病的傳染下,某一天我們可能不知道如何應對。
---塞荷,危機時刻---
上述2007年的文字,對應13年後的今日:的確,當我們從航海進入到航空時代,隨著飛行器進步,GPS取代了觀星、觀海技術,航空便利與廉航帶給我們快速運輸的全球化體驗,讓我們以為世界從此就在我們的腳下。然而,新冠肺炎還在世界各個地方持續著,透過旅行者的傳遞與擴散,我們真的知道未來該如何應對了嗎?醫藥發達為人們的健康賦予新意義,而今面對新病毒肆虐,防疫新生活、口罩疫苗、醫療系統,會如何開創出嶄新的未來?是嶄新還是重複覆轍?
改變—支配仍在
儘管出現了許多重大轉變,然而,既詭異又危險的情況卻是:「我們的制度(包含政治、宗教、軍事、大學、醫院、金融、企業……)皆維持不變」。何以如此?塞荷引用喬治‧杜齊梅爾的教士與神職人員、戰士、生產者三階級,說明這個三元組合(triade)在數千年來以穩定的姿態,影響著教士、貴族、平民三方的權力分配架構。羅馬神話裡的三聯神(朱庇特、戰神馬爾斯、奎里努斯),分別代表著祭司、戰士、生產者三種社會階級,因此,此種社會功能三分法的意識形態,始終支配著印歐地區的歷史發展。
當人類不斷地想從過往被宰制、被禁錮的地位中解放出來,得以獲得支配一切的力量,當我們期望自由、進步、健康、快樂的生活,掌握了科學的力量,發展了經濟制度,並且爭奪資源、從而引發戰爭、又理解到戰爭的可怕:
我們經歷了千年的神權統治,接著是中世紀的封建制度,最後是經濟至上的時代,在十副面具之下(也包含民主的面具),教士、戰士、富豪等一小撮人遂行著統治,或者甚至是那殘酷而懦弱,所謂行政科學專家遂行著統治。
---塞荷,危機時刻---
於是,人類看似在殘暴的20世紀裡看到戰神時代的終結,世界開始成立聯盟(聯合國、經濟合作發展組織OECD、歐盟…),和平的追求經濟發展,但是,宗教對人進行管理,軍隊以捍衛人民為藉口役使人民,經濟統治著人民卻越發冷酷無情。我們是否真正從這些支配中(宗教、戰爭、特別是經濟)走出來了呢?答案仍是未知。
繼朱庇特、戰神之後,現在換奎里努斯要從王座上走下嗎?針對世界,奎里努斯領導並繼續控制一種對祂而言是致命性的剝削…祂會死於組織起一種其絕大部分活動是讓世界枯竭的勞動嗎? ---塞荷,危機時刻---
無限的—化成之人
過去的我們,總以為人類是渺小的、脆弱的,因為「無限的世界,有限的人類」,所以我們抱持無比的勇氣與想像,不間斷地挑戰一切比我們強大的力量。而今,經過無止境的探索(外太空甚至地心)、進步(延長壽命)和繁榮(全球化中一切的便利恣意),我們發現一個嶄新的自己:原來,人類是無限的,可以有無限度的慾望、無限的意志、無限的探勘、無限的消費,我們擁有無比的權力,去對待(我們現在才發現可能是會被耗盡的)有限的環境與自然。
這就是人類世時代的開始:其中,人具有他可以施展的空間,而面對著這個障礙,人必須改弦更張,避免重蹈覆轍。 ---塞荷,危機時刻---
無限的化成之人(或譯「初成人」),這個擁有比過去更多配備與武器者(諸如快速的網路世界、大規模毀滅武器、微奈米技術…)必須在世界的高度裡站起來,以世界為聲音發散出去。
生地—嶄新的三方戲局
塞荷認為,化成之人在全球化的同時也形塑著全球,就像是一個初始新生的孩子,還未發展到終點,擁有無限的可能,化成之人生活在人類世的時代,必須理解自己既是生地(Biogée)的居民、亦是共生者。所謂的生地,是由居住在地球上的生命與地球共同交織而來的,因此,我們將人類與自然二元劃分,以人類為主體的過往態度,必須調整,並確切理解:「新的全球客體必須運作得像是主體」。透過新的全球主體,亦即生地主體(la Biogée-sujet),讓我們自「科學-社會的自戀關係中」的二元戲局裡脫身,投入新的「科學-社會-生地」三方戲局裡,當世界扮演優先的作用,過去數十年間被動的客體變得主動起來,此等嶄新的發展,接近書本開頭提到的板塊構造。
以我們生活的世界為例,在二元戲局裡,我們總是以人類視角出發,開發新的園區時,討論技術上如何完美達到(科學)、經濟上如何繁榮國家(社會);簽訂京都議定書時,爭辯溫室效應數據與北極熊滅絕是否絕對關連(科學)、哪些國家該為CO2濃度負責(社會)。但是,關於供應我們維生的第三方(生地、世界地球、其它物種等),他們的視角呢?這第三方的聲音呢?生地的話呢?在國際機構裡,盡是二元戲局裡純屬人類的遊戲,應為主體的世界,仍然是遭到排除的第三方:
它總是與兩方戲局有關;一些人站一邊反對著站在另一邊的另一些人。我曾以捕魚為例,每一方為了其利益都尋求越來越多的漁獲。因為沒有一方代表瘖啞無聲的魚,其物種在空蕩蕩的海洋中垂死掙扎,而世界上大多數的窮人是以魚類為生的。在這些機構中,公務員捍衛各自政府的利益,不是世界的利益。所有的兩方戲局都排除這第三方。
---塞荷,危機時刻---
期許—兩項誓言
這第三方、生地怎麼能說話呢?他可以一起來巴黎氣候協定的會議中,一起來開會發言嗎?塞荷認為,「學者」可以成為這第三者,為「生地」發言,發出世界共通之語。他們無須取得權力、無須繼承人,甚至是任何人,只要是能「以事物之名發言、發事物本身之言」之人,說出共同的善、對抗把持古老三元組所把持的私有惡,說出「生地之話」,傳達「生地之法」。
學者要能夠以「生地」的名義來發言,這便要求他們先進行宣誓,其誓詞可以使他們免於任何對先前三個階級的服膺。為了讓事情可行,學者必須恪遵政教分離(laïques),並宣誓不為任何軍事或經濟利益服務。
---塞荷,危機時刻---
在這個資訊透明的時代,塞荷樂道,人人都可以是「學者」,例如,透過搜尋引擎,使資訊皆可及,全球文獻的數位化之後,任何語言的任何文本皆可及。可以說出生地之語,只要依循著塞荷所提出的兩項誓言:
第一項誓言:
對於操之於我的東西,我發誓:不要把我的知識、我的發明以及我從中得到的應用服務於暴力、毀滅或死亡、悲慘或無知的擴大、奴役或不平等,而相反地將它們奉獻給人類之平等、生存、提升及自由。 ---塞荷,危機時刻---
第二項新誓言:
今日是誰從宗教、軍隊、經濟手中接棒?知識,如今人人輕易可及的知識,一種人人可及的教育,人人可及的普遍享有。只有知識能夠以人類之名發言,就像早先的三個組織一樣,但知識同時也以世界之物的名義發言,這是時至今日仍舊沒有別的人知道、沒有別的人能夠做的:對世界及人類的生存而言,這都是一項前所未見而不可或缺的重要貢獻。
---塞荷,危機時刻---
在這劇變的新時代,您準備好為了自己、他人、科學、社會、自然、地球、生地,立下這兩項誓言了嗎?
感謝我們讀書會的好朋友-葉芷嫻女士的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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